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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的追忆:数字怀旧背后的社会心态

時間: 2024-04-21 14:32:04 |   作者: 老虎機

  从哲学美学的角度来看, 现代怀旧有回归式、反思式和认同式三种不同的层面(赵静蓉,2003)。本研究作为一项经验性的研究,希望发现这类回归式、反思式和认同式怀旧行为背后的当下意义。社会心态是在一定时期内形成的整个社会或社会大多数成员共有的宏观的社会心理状态。在数字怀旧展演实践的背后,当下的社会心态发挥着非常重要的回忆与想象作用。换言之,正是在同当下的对比中,对过去的回忆才得以展开,对互联网往事的追忆才蔚然成风,对乡愁记忆的制造才有可能形成产业。

  “孤独感”是人类普遍的情绪体验。Weiss(2002)指出孤独感体验来源于个体与外界的隔离,加强并获得与他人亲密的社会联结可以帮助个体摆脱孤独。而伴随互联网技术的快速发展与现代化进程的进一步加剧,孤独的存在形态从个人的情绪体验演化为一种“群体性孤独”,即雪莉•特克尔(Sherry Turkle)所描绘的人们沉迷于线上社交关系而线下彼此疏离的社会现象,孤独感作为现代社会的显著心理症候也受到学者的广泛关注。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社会经济的迅猛发展,显著拉动了城市化进程,城市人口快速增长,城市化水平不断提高。1978~2012年,我国城市化水平由17.9%上升到52.6%,平均每年增长1.0个百分点。当代青年在数字怀旧的“乡愁”展演实践过程,诉诸对城市化社交关系的消解,用对传统的人情关系、交往关系的回忆表达当代青年在融入城市化进程中的社会孤独心态。

  随着当下中国城市化进程的进一步推进,大量外来人口涌入大中型城市。许多原本生活在中小城市的小镇青年,在数字怀旧中常常会在“思乡”的情绪中表达对老物件和乡土空间的怀念:

  我喜欢看抖音上的农村房屋改造后的场景,过去的建筑模样、大红的对联、挂在桂花树上的红灯笼、有水有菜园有躺椅,还有一家人在这里生活,小孩在玩耍、大人在做饭。一家人共同生活的氛围很容易引起共鸣,因为自己小时候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呀,看到这样的视频内容就会很亲切,会想起小时候和家人的温馨画面。现在工作很忙,经常也不在父母身边,有时候真是焦头烂额,又感觉力不从心,所以看到这些视频就会发呆,想想自己如果也有这样的一个去处,还能有这样的体验,必会是一个美妙的经历啊。(M6)

  中国的工业化、城市化、市场化进程促使人们逐渐走出传统社区,与越来越多的陌生人交往,而互联网的出现则增加了人们跨越地域与各式陌生人相遇的机会(张娜,2015)。由于身处城市的陌生人社会,青年群体会通过在数字怀旧展演中与有相同生活经历的“陌生人”建立熟悉感。在虚拟网络空间,人们倾向于将接触或互动的他人视为“陌生人”,进而认为可以将自己内心深层次的想法或感受袒露给虚拟空间的“陌生人”,通过这种与“陌生人”的深层次真实交流实现自我表达,并逐步建立起彼此间的信任感(汪雅倩,2019)。比如有受访者提到:

  我会把自己关于过去的一些照片和旧电子产品发到小红书这样的平台上,因为小红书的算法推荐机制很灵敏,很快就会有一些和我有共同经验的人回复我。在这个过程中我能够找到一种熟悉感。(F4)

  可以看到,青年人数字怀旧的“乡愁”展演,不仅仅是在回忆过去,也是对传统人际关系的怀念,表现了一种社会孤独心态。有实验研究表明,媒介技术怀旧对孤独个体建立积极自尊和社会联结发挥着有效作用(杜璇,刘于思,2022)。在本研究的访谈中可以发现,越是生活在大城市的青年群体,越容易流露出“城市空心病”的情绪和心态。大城市青年群体在物质富足、事业稳定的情况下,内心却感到空虚、无聊、平淡。他们面对着物质的饱和和超越,但无法找到真正感兴趣和有热情的事情来投入时间和精力,或者是缺乏人际关系的支持和愉悦感,这种孤独感也会让其选择通过数字怀旧来排解。

  当前中国正处于转型期,中国社会转型期的根本特点就是其不稳定性,社会本身具有的结构性问题(如财富分配不均、贫富差距过大、利益诉求渠道不畅等)是形成社会焦躁心态的主要原因(马寄,2014),焦躁也成为当下社会负面心态的主要表现。怀旧则是对加速社会的反叛,对于奔波焦虑的现代人而言,对过往美好“传统”的追忆,是抚平焦躁心态的有效慰藉。

  “传统”是数字怀旧展演中的重要元素。在有关“80后”集体生活、集体记忆的数字怀旧展演中,内容创作者会将过去定义为传统,将“乡土情结”与“传统传承”相联系。乡土以人地关系的和谐为基调,自然、宁静、平和、亲密是乡土精神状态的一般表现,乐天知命、享受日常生活是乡土生命态度的朴素内涵。可以说,乡土对多数现代人来说是一种精神意象,是离开乡土漂泊的游子的乡愁意象,是现代人批评现代生活和人的异化问题时的参照。乡愁中的乡土是一种审美性质的乡土,是乡土文化的抽象表现(萧放,2023)。在本研究的田野考察中,不少博主在日常作品拍摄过程中,通过制造充满田园乌托邦式的生活镜头,配以唤起共鸣的怀旧文案,实现对现代化加速进程中的网民的心灵慰藉。

  除了制造乡愁,对“传统”的追忆还包括通过旧影像、传统手工艺作品、老物件等来展开。这种怀旧短视频的创作内容风格以“治愈”为关键词,大多配以舒缓的音乐、柔和的色调与不疾不徐的剪辑节奏,给观看者以放松心情、精神疗愈的感受。人们在这种对传统生活的怀旧中,不仅仅是怀念过去,也会和当下生活节奏的紧张、生活的焦躁心态联系在一起。例如,在不少怀旧短视频中,过去的“春晚”、童年时代的老动画片都扮演着这种带有传统色彩的怀旧展演元素:

  在爆竹声中,伴随着《春节序曲》的背景音乐,赵忠祥和倪萍的经典春晚开场白主持词……总之那个年代的春晚,是过年全家人聚在一起的团圆时光。不像现在,虽然过年的物质生活越来越丰富了,可是没有了过去的那种年味,大家可能都各自玩手机,聚在一起也是聊工作、收入这些比较现实的线)

  现在经常会在小红书上搜寻一些小时候记忆中的动画片,那时候国产动画片充满了中国画的风格,比如经典的《大闹天宫》、《小蝌蚪找妈妈》,那时候动画片的配音也都很走心。(F5)

  与之类似的怀旧展演元素还有很多,比如“80后”、“90后”上学时用的旧教科书。“语文书 景行”是小红书平台一个专门分享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小学人教版语文书的账号,创作者会将当年的经典课文、插图配上音乐或朗读进行怀旧展演,而网友们在怀念这些旧教材时纷纷感怀过去、追忆童年:“这熟悉的课文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小时候无忧无虑,真幸福”(小詹)”、“那是个单纯美好的时代”(手心里的温柔);“感谢博主,让我们得以回顾童年那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happylee)。

  前述对过去传统的追忆与怀念,对当下现状的遗憾与不满的情绪体验,在访谈中屡有提及。可以看到,社会心态是主体对客观经济条件的一种主观体验与感受,而并不直接对应客观经济条件,也即物质条件的提升与幸福感的体认强度并不同步。随着社会的变迁、个人境遇的改变,人际关系的疏远与生活压力的陡增使得个体心态波动而易于失衡。尤其是在当下数字交往的时代背景下,数字媒介无时不在的侵入已经彻底打破了主体的宁静状态,随时随地可以实时接收和传播信息使得人们处于一种兴奋、紧张、焦躁的情绪体验中(叶虎,2023)。数字怀旧中对传统生活想象的“慰藉”,反映了现代化背景中的社会焦躁心态。

  改革开放以来,收入、财富和资本成为地域流动和阶层上升的重要拉力,贫富差距逐步拉开(张文宏,2018),同时个体在劳动力市场上的表现对于财富积累的作用日益减弱(付宇,桂勇,2022),特别是对于青年群体而言,他们正陷入难以突破的结构性困境。在对互联网早期“网事”的回忆中,吴世文、杨国斌(2018)研究发现,在网友看来,消逝的网站所代表的时代,是中国互联网的“黄金时代”。这种对消逝的“黄金时代”的追忆,固然表达了对过去的一种怀旧情绪,往往也是一种批判现实的策略。

  通过对青年网民的深度访谈,本研究进一步发现,网民在追忆“网事”过程中,表现出不满于现实却又无力打破的社会固化心态。在抖音平台一段有关崔永元早年节目主持的怀旧影像视频留言区,网友“火爆杂碎FM”留言:“复古成为人们的集体意识,一定不只是情感滤镜那么简单。那些年我们看到时代与社会发展,更多可能性,也有更多选择。今天越来越多的人觉得那些与自己不再相关,发展放缓了脚步,红利也突然被拉住缰绳无法下沉。我们怀念曾经的美好,更多是怀念那时候人的心气儿,他们相信比怀疑更多,他们认真比虚无更多,他们的选择比压抑更多,而这个时代越来越容不下较真的人。能脱离环境的人绝无仅有,小崔老师在那个年代的从容写意,到今天的百折不回,个体命运与社会变化映照着,总是让我们这些矫情的人感到唏嘘。”可以看到,个体在承受社会变迁与结构转型的多重压力下,对上个社会时期与历史阶段的缅怀实则是倾诉当下所遭遇的个体困境的无奈。当个体的努力无法解决现实问题,无法追赶社会加速的脚步,青年人的挫败感与无力感便进一步增强,自我实现的效能感进一步降低,个体前进的动力也会被进一步削弱。

  社会固化心态不仅体现在个体困境层面,在宏观社会层面,当下固化僵硬的社会机制也令人怀念早期互联网发展史中所涌现的创新活力与流动可能。在中国互联网的早期创业发家史上,诞生了许许多多充满传奇色彩的网站和人物。而这些网站和人物,或是在技术的浪潮中被淘汰,或是在资本的力量下蛰伏或转型。网民在追忆这段早期互联网创业和发展野蛮生长的时期时,也会将自己的成长经历带入到回忆中。在一条关于“曾经很好,但现在消逝的App”的留言下,网民们在回忆人人网、虾米音乐、蘑菇街、快播、天涯等已经消失的网站和App的讲述中,表达出对当时社会创新的动力、技术发展环境的肯定与缅怀,而这种情感在本研究受访者的讲述中也有所体现:

  在我最早的互联网记忆中,高中时有个很火的网站叫“闪客帝国”,当时诞生了许多flash创作的大神。那个年代的互联网就像美国的淘金潮一样,充满了希望。虽然从今天看,有些技术已经淘汰了,但在当时给了社会许多机遇和和可能。(M1)

  现在各个行业都很“卷”,同质化的竞争,真正的创新驱动力不足,不像早些年,各行各业都是神仙打架。感觉现在没有什么新的机遇所以人们才怀念20年前。(M6)

  从网友互动与访谈中均可以发现,“发展”、“创新”、“突破”是屡被提及的词汇,“突飞猛进”与“天翻地覆”经常用以描绘互联网给社会带来的巨变,构成了个体对早期互联网怀旧的主线年中国互联网的发展历史,“是一部中国技术与商业的创新史,更是一部中国社会管理的创新史,同时也是一部中国社会文化的创新史”。随着技术的飞速发展与社会的快速变迁,引发个体对中国互联网“黄金时代”的频频追忆。

  文艺复兴(Renaissance)是14世纪到16世纪欧洲新兴资产阶级的一场思想文化运动。本文在这里借用“文艺复兴”的概念,来描述数字怀旧背后的文化期待。数字怀旧中的技术复古和文化怀旧,显示出当代青年的“文艺复兴”心态。技术复古其实就是通过技术手段来模拟呈现过去的媒体技术,即“技术怀旧”(Technostalgia)。而这种记忆实践并不是由对过去的怀旧所驱动的,而是在过去和现在、模拟和数字、档案和表演之间进行中介,媒体技术不仅构建和中介了记忆,而且成为记忆本身的对象(Heijden,2015)。正如Ann Mack(2014:77-78)所言,“随着数字变得越来越普遍,我们似乎越来越迷恋物理和触觉。我们正在接受老式打字机、手表、实体书以及与朋友和亲人面对面的时间等东西——这些已经在数字时代过时的东西。随着我们在数字世界中花费的时间越来越多,我们越来越重视我们没有花在屏幕前的时间——我们与真人真事相处的时间”。

  如前文所述,在快速转型发展的当代中国社会,青年群体却频频在数字平台开展各种怀旧实践,抒发对过去时代美好想象与追忆的同时,也表达着对现实生活的迷茫与不满,这本身就是对主流文化潮流的一种抵抗,例如受访者M1就分享了他的文化复古心态:

  在抖音上,我关注了一个叫“梁大官人”的博主,他会讲述复古歌曲背后的故事,就会勾起我小时候的回忆。比如我小时候听音乐,用磁带卡带,家里不会有条件给你买随身听。索尼超薄卡带机,1998年才见到,一千多块钱。当时那种先进科技带给你的震撼,音质的震撼,令人身心愉悦,印象深刻,也是现在无法再现的。现在很多手段都可以听歌,但没有当时的那种感觉了。当时喜欢的一盘磁带可以反反复复听好多遍,但你看现在,还会反复连续听一张专辑吗?太难找到这种愉悦感了,现在什么东西都太富足,但幸福感的阈值也大大提高了。反正我2000年以后的歌基本都不听了,感觉现在的歌手注重包装、音乐的效果大过歌手的唱功,是跟上个时代的音乐不能比的。我现在专门会去买老式唱片机,买几张黑胶唱片,有不同于现在的感受。(M1)

  从“数字怀旧”的媒介实践中,可以发现怀旧作为一种文化潮流,也具有独树一帜的文化抵抗风格。伯明翰学派认为,“风格传递一种重要意义的差异和建立认同”(Dick Hebdige,1979)。风格是一种对认同的追求与建构,即通过风格区隔亚文化群体与其他群体(尤其指主流群体),以及区分亚文化与其他文化(尤其指主流文化),亚文化具有“风格化”的特征。因此,亚文化曾被定义为通过风格化的和另类的符号对主导文化进行挑战从而建立认同的附属性文化,因而具有抵抗的特质。亚文化的“抵抗”采取的不是激烈与极端的方式,而是较为温和的“协商”,主要体现在审美、休闲、消费等领域,是“富有意味和不拘一格的”,是通过展现特别的风格来“抵抗”霸权以及主导文化与价值观(Ken Gelder,2011:13)。总体来看,数字怀旧作为一种复古亚文化,流行于小众人群。例如,在本研究的访谈过程中发现,学历层次与怀旧情感的表达呈现一定的正相关,对于一些居住于文化生活较为匮乏的小镇的低学历青年而言,数字怀旧更多是一种线上观看到的现象,而他们亲身参与数字怀旧的表达和实践要弱于高学历城市青年。城市青年群体的文化怀旧,涉及音乐、动画、影视作品乃至教材插图,在这种怀旧分享互动中,形成了相对小众的文艺复古亚文化。这种风潮和当下青年对文化产品的同质化、类型化发展的厌倦心态有关,表现了青年群体不满足于当下的“文艺复兴”心态。

  (吴志远 马一琨:《数字怀旧:互联网记忆展演背后的社会心态研究》,2024年第2期,微信发布系节选,学术引用请务必参考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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